比特币、央行与货币革命的可能性

比特币能取代法定货币吗？如果是，其内部治理机制如何，能否胜任中央银行在货币政策方面的传统职能？如果不是，那么以比特币为代表的数字货币的创新如何惠及当前的央行和货币体系？本文将在现有研究的基础上，结合比特币的技术特征和治理流程，对上述问题做出探索性回答。需要指出的是，考虑到货币问题的复杂性和数字货币自身发展的初级阶段，本文并不试图给出一个确定性的结论，而是着眼于提出一个更全面的思考角度和讨论空间。

贾凯/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博士生、富布莱特学者、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访问学者。

比特币简介

数字货币深受美国社会反对政府干涉公民隐私的“密码朋克运动”的影响，该运动旨在借助加密技术实现匿名交易，摆脱对中心组织的信任和依赖【数字货币钱包排名】。但长期以来，包括电子现金和B-Money在内的许多数字货币无法同时满足这两个技术要求。直到比特币的发明，这种困境才被打破。虽然严格来说，比特币的交易记录仍然是可追溯的，但非对称加密技术在一定程度上确保了交易的匿名性。更重要的是，基于区块链和工作量证明机制的技术创新使比特币首次实现了去中心化的分布式记账网络。网络中的每个节点都可以存储和验证包含所有交易记录的区块链，对交易记录的任何篡改都将同时传播到整个网络，从而取代传统货币系统依赖第三方（银行和中央银行）作为清算机构的技术基础。

事实上，比特币发明者中本聪的初衷是打破传统货币体系下央行（和银行）的中心地位。尽管其真实身份是个谜，但长期的在线社区发言记录仍显示出中本聪对央行的不信任，尤其是他对央行在2008年金融危机后救助大银行的不满。比特币的发明不仅打消了央行作为货币发行和清算机构的必要性，也自然解决了央行可能存在的“道德风险”问题。正因如此，在比特币网络区块链的第一个区块中，“中本聪”写了一句话，作为比特币抵制央行的象征:“2009年3月3日，英国财政大臣正准备第二次救助该银行”。

但问题是，以中央银行为中心的货币体系不仅仅是为了满足交易功能而存在的，包括信用扩张、价格稳定和灵活货币供应在内的货币政策已被视为中央银行的必要职责。也正是在这些方面，比特币的潜力受到了广泛质疑。

对比特币的批评:对价格波动和通缩的担忧

对比特币的质疑体现在多个方面，核心内容集中在两点:价格波动的不稳定性和对通货紧缩的担忧。

一般认为去中心化是比特币的主要创新之一；另一方面，正是由于缺乏类似于功能货币的中央调节机制，比特币被认为难以应对外部冲击的影响。黑客攻击、代码漏洞的发现、大型交易商的倒闭、各国监管政策的调整以及交易规模的扩张和收缩都将导致比特币价值的剧烈波动，由此产生的套利空间将进一步促进投机行为并形成恶性循环。从这个角度来看，比特币不具备货币作为价值衡量工具的功能。

此外，比特币的设计参数将其总数量限制在2 1 100，000，这当然是因为中本聪方面抵制央行过度发行货币，但这也自然导致了对通货紧缩的担忧。自凯恩斯以来，主流经济学跳出了福利经济学的“中性货币”假设，调整货币政策以促进经济增长成为普遍接受的共识。在这一理论指导下，中央银行的主要政策目标是将通货膨胀率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从而促进货币流通和扩大投资需求；相比之下，通货紧缩已被经济学家抛弃，因为它削弱了货币的流动性并导致经济停滞。从这个角度来看，比特币限量发行不可避免的通货紧缩自然成为人们反对的理由。

金融行为的复杂性在于其本身的“公共产品”属性，其网络外部性使得任何对货币现象的分析都不会过于简化。也正是因为如此，上述针对比特币的批评是有道理的，但我们仍然要注意其他可能性的存在。

比特币作为央行替代品的可能性

对比特币价格波动的批评本质上是一个关于在去中心化条件下能否实现有序治理的问题。换句话说，在缺乏国家信用背书和央行作为货币政策中央调节机制的情况下，很难相信比特币能够实现有效的信用管理。但事实上，包括公地治理、开源理论和网络社会学在内的许多研究都一再证明，缺乏中央权威并不一定会导致无序，看似松散的组织形式仍然可以通过成员之间的互动实现有效的组织治理。

正如比特币在9年的发展中所显示的那样，尽管在由程序员、矿工、应用程序和用户组成的网络社区中没有类似于央行的核心权威，但他们仍然可以推动比特币的代码规则随着环境的变化做出适应性调整。无论是代码漏洞的修复还是代码参数的更改，比特币网络社区都可以在协商一致原则的前提下进行决策。例如，近年来，比特币交易规模迅速扩大，导致大量交易记录无法及时核实。比特币网络社区在反复讨论的基础上达成共识，最终提高了区块链的交易处理能力。换句话说，与经济扩张时期央行对流动性的管理类似，比特币网络社区的治理行为也符合市场需求。尽管这一过程可能很漫长，但如果考虑到货币环境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快速决策带来的巨大风险将使时间效率变得不那么重要。如果我们意识到这一点，就不难解释为什么比特币在外部冲击和价格波动反复的情况下仍能保持正常运行并扩大交易规模。

对通货紧缩的担忧是否认比特币的另一个方面。本文提出的问题是，通货紧缩一定是坏事吗？相反，价格下跌可能会刺激消费需求，从而改善而不是减少流动性。事实上，通货膨胀和通货紧缩都是货币时间偏好的表现，其影响的核心对象不是流动性，而是不同资产持有者的收入水平。通货膨胀有利于持有资产，而通货紧缩有利于持有现金。在现实生活中，前者对应的是社会上层，后者对应的是依靠工资收入的普通阶层。在通货膨胀的环境下，工资收入的增长往往赶不上货币贬值和资产价格飙升的速度，因此普通工人很难摆脱贫困的漩涡。从这个角度来看，通胀或通缩的选择更像是一个分配问题，而不是生产问题。

如上所述，比特币诞生的导火索是2008年的金融危机，而这场危机起源于长期通胀政策下“次贷”泡沫的破裂。也正是因为如此，比特币偏爱通缩与其说是一种设计缺陷，不如说是一种改革当前货币体系的尝试。尽管以克鲁格曼为代表的凯恩斯主义经济学家强烈反对比特币的通缩政策，但仍有许多其他学者表示支持比特币的通缩政策。【1】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比特币的通货紧缩性质并不意味着在比特币体系下无法实现信用扩张功能。事实上，许多区块链衍生技术，包括智能合约和侧链技术，为信贷扩张提供了技术可能性。从这个角度来看，比特币的技术潜力实际上还没有完全释放。

承认比特币取代法定货币的可能性并不意味着这一过程会自然发生。虽然在通货膨胀严重的国家，比特币成为人们青睐的对象；但对于其他地区来说，由国家信用背书的法定货币仍然是不可替代的主要货币，中央银行仍然是货币政策的主要调节机制。在这种情况下，以比特币为代表的数字货币的创新对当前的货币体系有什么好处？

比特币作为央行治理能力提升补充的可能性

中央银行的困境一直是货币经济不得不面对的挑战。一方面，为了防范银行挤兑风险，央行承担了提供流动性的“最后贷款人”职能；另一方面，央行作为最后贷款人，将金融风险社会化，但货币创造的相应利益被私人银行享受。风险和收益的不匹配导致了中央银行和其他金融机构之间的“道德风险”问题。【2】2008年的金融危机是中央银行困境的集中表现。尽管危机后的监管改革加强了金融监管，但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3]

但事实上，解决这一困境的方法早在1930年代就已提出。大萧条期间，芝加哥大学的经济学家提出了芝加哥计划，要求将部分准备金制度改为100%的全额准备金制度，从而结束了私人银行的货币创造功能。在这种方案下，存款从银行转移到中央银行，中央银行的资产和负债转化为流动性良好的国债和存款，形成了只承担支付业务的“狭义银行”体系。此时，银行挤兑的风险已不存在，因为中央银行以国家信用为担保承担了公民的存款负债。相比之下，其他银行业务已发展成为一个“广义银行”系统，该系统发行长期债务或资产抵押来进行短期贷款和套利，但与此同时，它也承担着仅与低流动性资产负债表相关的金融风险。

尽管“芝加哥计划”将资金公开化，但从未真正付诸实施。除了银行系统的大力游说之外，金融业的技术发展水平不足以支持该计划的实施以及狭义银行和广义银行的严格分离。然而，以比特币为代表的分布式记账技术的出现和逐渐成熟为此提供了可能。

一些国家的央行已经向一些非银行金融机构开放了资产负债表，但向非金融机构甚至家庭和个人开放资产负债表在比特币出现之前仍然是不可想象的。分布式记账技术的突破大大分散和降低了清算成本。央行不再需要维护庞大的中心化数据库来完成交易验证，而只需要建设央行发行的数字货币开放网络来实现“狭义银行”的功能，银行系统的重组成本将大大降低。

需要指出的是，不确定性的存在仍然是一个永恒的命题。正如我们在比特币的发展中反复看到的那样，依赖代码的治理总是需要不断地修复和完善代码。在这方面，没有一种治理模式能比“开源模式”更有效。换句话说，当央行决定采用分布式记账技术实现芝加哥方案时，不仅意味着技术方案的改变，更意味着治理模式从“中心化分层指令传输”向“扁平化开源合作”的转变。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代码漏洞，也有可能通过使用更广泛的智力资源来充分挖掘不成熟的区块链技术的潜力。在这方面，比特币的治理经验也值得央行关注和借鉴。

此外，比特币作为央行改善治理能力补充的可能性也体现在金融数据的完整性上。“沃尔特·白芝浩原则”认为，央行在向面临挤兑风险的银行放贷时，应使用优质产品作为抵押品，并实施惩罚性利率【4】；梭罗还进一步证明了惩罚性利率可以降低“道德风险”。【5】但事实证明，在金融危机期间，作为最后贷款人的央行不得不“无限制地放贷”，而不是“以惩罚性利率放贷”。一方面是因为被救助的银行往往“大而不能倒”，另一方面是因为当前银行资产组合的复杂性，很难判断它们作为抵押品的价值。在沃尔特·白芝浩时代，银行资产大多是流动性良好的国债；然而，当前银行资产往往由流动性较差的风险资产组成【6】。解决这样一个资产评估难题，分布式账本系统无疑对提高经济活动的透明度具有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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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哈耶克为代表的“自由银行体系”学派主张废除中央银行，允许私人发行货币和竞争。哈耶克认为，市场竞争最终会选择币值稳定的货币作为社会货币，从而消除政府滥发货币对市场的不利影响。评论认为，哈耶克的货币理论并没有解决货币的公共产品属性与私人银行收入之间的错配问题。不完全信息的存在使得私人银行仍然面临挤压【比特币交易手续费】的风险，流动性危机仍然存在。但事实上，比特币能等同于哈耶克所说的“私人发行的货币”吗？从代码的开源性质以及货币发行和收入分配的机制来看，情况可能并不完全如此。在一定意义上，比特币甚至具有公地资源的属性。也正是因为如此，当许多学者将比特币视为哈耶克货币理论的体现并予以否认时，比特币作为货币革命的可能性被低估了。

作为一项颠覆性技术，以比特币为代表的新型数字货币的研究远没有定论。比特币未来将如何发展，对现行法定货币有何影响，以央行为主的货币治理体系又能从中获得哪些改革经验？这些问题应该值得今后进一步思考和研究。

【1】http://www.forbes.com/sites/jonmatonis/2013/04/03/比特币抹杀货币理论

【2】崔致远。（1997）。不完全市场与中央银行。经济和社会制度比较（04）。

【3】M .金，《炼金术的终结:银行业、全球经济和货币的未来》，诺顿公司，20 16。p/克洛克-0//克洛克-0/9。

【4】M .金，《炼金术的终结:银行业、全球经济和货币的未来》，诺顿公司，20 16。p94

【5】崔致远。（1997）。不完全市场与中央银行。经济和社会制度比较（04）。

【6】m .金，《炼金术的终结:银行业、全球经济和货币的未来》，诺顿公司。

贾凯

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博士生、富布莱特学者、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访问学者。

研究内容主要涉及互联网与数据治理的相关问题，包括互联网平台经济及其监管研究、个体生产的组织模式与价值分配研究、比特币开源社区治理模式研究以及数据主权、数据交易与数据隐私监管研究。曾在《金融时报》中文网和2 1世纪经济报道发表多篇评论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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